發布:2021-12-04 21:13:00編輯:視頻君來源:視頻教程網
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在水田中泡了一天的她從爛泥中拔出雙腳,扛起那根祖傳的的鋤頭,朝著家的方向獨自踱去。晚風洗面,也洗去一身的腰酸與背痛。她望著緩緩西垂的落日,想起早晨第一次歡喜地跳進小學的女兒,眼角不禁溢出一滴晶瑩的淚。人還在田壟上走著,阿黃撕心的狂吠已經從家那頭傳過來。
屋外正停著的,是一輛嶄新的奔馳車。屋內正坐著的,是一名西裝白領的陌生女子。她的手邊,是一封致歉信、一張銀行卡與一袋十分鐘前在村口買的荔枝。
“叮鈴鈴——
上午九時三十許,校園內第一堂課的下課鈴聲準時打響。
日照山城,新鮮的陽光越過崇山峻嶺,輻射到這一片與世隔絕的小盆地。周山翠屏的圍抱,使得這清脆的響鈴聲可以在山中回蕩良久,余音裊裊。山歌在那頭隨之起調:“喲——喂——呦呦——”,也似那響鈴聲一般,就這么在山谷內盤旋著。所以嘗來此支教的城中教師,往往無意久留。在他們當中,甚至廣為流傳著這么一句唬人的蜚語:“那里可是個山路險峻的地方,四周環危山、激流滾滾,重重阻隔下,連聲音也別想從那兒逃出去。”
此言雖小,卻可以語大,就如同山中嬤嬤們常對兒孫娓娓道來的妖魔故事,聽者無心,對故事本身的恐懼早已在心田里悄悄種下,并漸漸生根、發芽。
恐怖的流言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地,來到山中支教的老師一年比一年少——誰又愿意將寶貴的青春浪費在這深山老林里呢?十載紅顏空對孤山飛鳥,這是多么不劃算的買賣!換言之,即便來此支教,對這里的孩子們而言,除了會識幾個方塊字,會吟幾首盛唐詩,這些年輕的臨時教師們又能教室里這些灰頭灰腦的孩子們抱以怎樣的期待呢?僅憑來此支教的寥寥數人,連語數外這三門學科,都湊不齊全。更何況,在這里推行正兒八經的教學,資料打印的費用誰來出?文具消耗的費用誰來出?多媒體設備的費用誰來出?就在去年,為給校園供上電,校長差點和村里人大動干戈。至于高考,對這里的孩子們而言,更像是癡人做夢。既然不能指望“知識改變命運”,需要養家糊口的村里人,便不能不讓自家孩子繼承農耕傳統,用勞動與汗水,向大自然交換口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傳承了幾代人的古老生活方式便得以延續下去。
然而這早已為村民們所習慣了的一切,都隨著侯景蘭的到來,看似出現了轉機。
正一籌莫展的村長熱情地握著這位年僅二十五歲芳齡的小姑娘的雙手,眼里閃爍著感激的微光,久久不肯松手。那場面,圍觀的村民們至今仍歷歷在目。
“見到年輕姑娘比見到他老娘還親哩!”幾名褲腳帶泥,肩扛鋤頭的村民小聲議論著,說著還不忘大咳一聲,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侯景蘭固然早已對這片傳說中“有進無出”的村落有所耳聞——但她還是來了。她不僅人來了,還“拖家帶口”。她身后那頭老黃牛背上正馱著的,便是她的全部家什,如此堅決的遷徙,使她的身上頗有幾分漂泊流徙的感覺。她顯然不是來“以身試法”的,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自己期待怎樣的生活,只是此時此刻,選擇生活的權力,并不在她的手里。
父親酗酒賭博,母親中年早逝,景蘭是被生活“趕鴨子上架”般學會獨立的。就在她讀大學的四年功夫里,父親鋃鐺入獄,在外借的一百萬高利貸,無人償還。大四畢業,景蘭同舍友、同學、老師相擁泣別,拖著一只輕薄的行李箱,帶著那本來之不易的學位證書,就搭上了回家的綠皮火車。只是當她興高采烈地來到曾經無比熟悉的家門口時,等待她的,并不是溫馨的家人問候,而是一派陌生的景象,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走錯了家門——防盜門已被更換,門口墻壁上涂著慘白的新漆,新漆下,幾只紅色的漢字筆畫探出殘肢來。她依稀能看見半個猙獰的“走之底”與一個碩大的血色“單人旁”。
起初并沒有人開門。她不停地按著門鈴,接著又敲打著房門。
“他被抓了!這房子已經不是他的了!你們去別處討吧!他還有個女兒,在大學念書,人長得不錯,你們可以去找她算賬!”那人在屋內吼著,顯然是離門很遠。聽得出來,他在與門外的人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您好,請問有人在嗎?”聽聞隔門傳來如此清脆溫和的嗓音,對方拉開了內門。隔著一層鐵紗,他仔細打量著侯景蘭。
“你是哪個?”
“我是侯景蘭,這里是我家。請問您是…?您認識我父親嗎?”
“哦,你就是他那獨生女吧。”對方拉開那半掩著的內門,將臉湊近了那層鐵砂,瞇著雙眼,擺出一副對眼前對這位老房主的千金饒有興趣的模樣。
“呃,我是,請問您能讓我進家門嗎?”
“哦,是這樣。你老子賭博把錢輸光了,房子老早抵押了,這個月才辦的過戶,你家里東西都被清了,這個房子已經不是你老子的了。”
侯景蘭愣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的腦子里一下子涌出了許多的困惑,可她問不出一個來。
“姑娘誒,我勸你一句,趕緊走吧,走越遠越好,你老子借的高利貸,黑社會的人饒不了你!我看你還年輕,長得還秀氣,可別給他們逮到了!聽我句勸,快走吧!”話剛說完,沒等景蘭反應過來,對方已將內門重重得關上,他的那句“快走吧”,像極了古時送瘟神的吆喝。那“哐當”的一聲,在侯景蘭耳朵里回響了許久許久,而她就這么站在曾經的自家門前,沉默著,目光呆滯地站立了,許久許久。
文編:編輯部
美編:張婧